
夏圭《西湖柳艇圖》
在宋畫里找杭州,很多人會翻到夏圭。
他是南宋山水畫天花板級別的存在,也是畫出“朦朧派西湖美學(xué)”的第一人。煙雨迷蒙中,西湖像是突然切換到了夢境濾鏡,柳浪輕搖、桃花點點,一葉小舟悄然滑過水面……這是八百年前的夏圭,拿起毛筆畫出來的“江南限定”。
選讀|美術(shù)家故事叢書《夏圭》文/任道斌
元代美術(shù)史家夏文彥在總結(jié)南宋畫史時,稱夏圭畫的山水,是“自李唐以下,無出其右者”,即他是南宋山水畫的巨匠。又稱夏圭的人物畫“筆法蒼老,墨汁淋漓,奇作也”。
夏圭的出類拔萃,獲得皇帝的嘉獎,得賜金帶,官級為正八品,比元老李唐還高出二級。元末的山水畫家黃公望、倪瓚,明末的美術(shù)大家董其昌,皆對夏圭有較高的評價,甚至題詩以贊。他又與李唐、劉松年、馬遠(yuǎn)一起,被后人評為“南宋四大家”?梢哉f,夏圭是南宋繪畫史上的高峰人物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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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圭熟諳杭州的風(fēng)景,杭州三面云山一面城,城擁西湖城東江,四季多雨,空氣濕潤,常有一種淡淡的霧嵐飄忽于大地,早晚尤為明顯;杭州擁江帶湖,河流縱橫,浣紗河、中東河、護(hù)城河川流于市廛間,王婆蕩、包龍蕩、荷花池、白洋池、勾山井、六眼井居于坊巷處,到處有彌漫的水氣,滋潤著千家萬戶;杭州林木扶疏,綠蔭如蓋,林嵐流布,不時輕撫著古城內(nèi)外。因此,地理環(huán)境使然,杭州一帶的景色,宛若水墨畫般有一種空靈秀逸的美感。
記得前些年我在杭州接待一批美國畫家,他們來到西湖柳浪聞鶯公園,正值雨后云起,湖光山色淡雅虛無間,恍若仙境,讓他們驚嘆良久,并興奮地對我說:“這就是中國的水墨畫,與色彩強(qiáng)烈的風(fēng)景油畫大不相同,美極了!”
夏圭在“水光瀲滟晴方好”與“山色空蒙雨亦奇”中,與他的年長同事馬遠(yuǎn)一樣,巧妙地選擇了后者,將雨、霧、雪的景致,作為創(chuàng)作的主題,演繹了杭州文人的審美共識:“晴湖不如雨湖。”要做到“質(zhì)樸野逸”與“山色空蒙”,筆墨就要有“肇自然之性”的清潤,用爽利肯定的筆觸,以及點、線、面流暢的轉(zhuǎn)折,讓造型由顯入隱,構(gòu)圖由整為半,景物由繁化簡,墨韻由濃趨淡,空間實中有虛,山水靜中蓄動,人物以神寫形,畫面充溢著煙嵐雨霧流布的濕潤,具有“可望而不可即”的效果,浪漫若詩。卷面留白雖多,卻是云水雨霧那帶有質(zhì)感和天光感的化身,富有薄紗籠罩秀麗湖山的綽約之美,雖虛而實,并令觀者如見美人,欲撩面紗而不得,徘徊難舍,遐思不已,嘆為觀止。
夏圭用他的淡墨渲染,來表現(xiàn)云霧朦朧和空氣濕潤,以及杭州一帶山水共有的特色,即山不高而逶迤起伏,層次豐富;水不深而煙嵐彌漫,水天一色,令人可觀可賞,可止可安,在如畫般的山水中,在寧靜平和的環(huán)境下,安居樂業(yè),百慮俱消。

夏圭《西湖柳艇圖》局部之東岸
如他畫的《西湖柳艇圖》,寫浣紗河入湖的涌金門外,與清波河入湖的清波門外,它們之間柳浪聞鶯一帶的湖景。涌金門外的湖港碼頭,停泊著漁船、游艇,沿岸為木樁入湖的民居、酒肆、茶房,桃花、柳樹相依連綿南去;樹下田邊埂岸,則有轎夫擔(dān)客悠游。層層柳浪之后,便是清波門外的學(xué)士橋,過橋景色漸迷,桃柳依稀隱入云煙水氣中;更遠(yuǎn)處不見玉皇、南屏諸山,只見充溢著空靈的天光;而平日在柳浪聞鶯沿湖處一望可見的白堤、孤山、葛嶺、保俶塔等,也悉數(shù)隱沒于湖光云影中而不見蹤跡,仿佛成為虛無縹緲卻令人遐思的仙幻之景。
全圖云水之虛與柳艇之實互為表里,由近及遠(yuǎn),寥廓無邊。夏圭取得西湖東岸半邊小景,卻小中見大,映出山色空蒙、桃紅柳綠的春天大景。
展軸欣賞,云煙蒼茫,原本不大的西湖,在隱約浮動的濕潤云煙中,給人以“云深不知處”的遼遙神秘之勢,極有浪漫的情思。夏圭在圖下的近景中,繪一舟子欠身撐竹篙東去,既是活化全圖的“畫眼”,又傳達(dá)了湖岸水的清淺,與圖上方的云深,有相映成趣的互補韻味。
夏圭《西湖柳艇圖》局部之舟子
夏圭以平遠(yuǎn)而入深遠(yuǎn)、深遠(yuǎn)再入高遠(yuǎn)的視角,展現(xiàn)了他構(gòu)圖方面高超的才華:以湖畔連綿的民舍、舟船,孤零零的學(xué)士橋,來分別描繪涌金、清波兩門外動靜各異的特征;以枝葉婆娑的柳樹和花滿枝頭的桃樹,來形容柳浪聞鶯春天的氣質(zhì);以湖畔的圍田和濃淡有致的雜木野葉,來點綴西湖的野趣;以居民的安詳與游客的從容,來描繪民生的閑適。源于實景而高于實景,頗有詩情畫意。

夏圭《西湖柳艇圖》局部之涌金門外
夏圭《西湖柳艇圖》局部之清波門外學(xué)士橋
無怪乎元代文士郭畀題句圖上,有“筆墨淋漓,云煙變態(tài)”之贊,并稱此圖“饒有士大夫風(fēng)骨”。曾多次南下江南駐蹕西湖的清乾隆帝,于乾隆三十七年(1772)仲春題此圖曰:“南屏山北涌金西,柳色波光望欲迷。最是向年得句處,綠蔭十里白家堤。”“或坐肩輿或泛舡,西湖春色耐游沿。牽懷不為溪山好,親愛民情在眼前。”
十二年后的乾隆四十九年暮春,乾隆帝再次展觀此圖,不禁又題詩云:“城郭圍東山護(hù)西,平湖煙水望茫迷。如何明鏡忽分兩,為有中間一道堤。”“又泛湖心絳畫船,任其浮拍任洄沿。神傳禹玉圖中景,倡和無人驀憶前。”既對西湖之美發(fā)出由衷贊嘆,又對夏圭畫藝贊賞有加,誠如大臣錢陳群在和詩中所云“湖光鏡面夾東西,禹玉傳神得之迷”。即乾隆皇帝對夏圭《西湖柳艇圖》的傳神之筆,十分迷戀。

乾隆帝題《西湖柳艇圖》